《一曲相思》【列靖单向】【殊琰】

得了一种一温剧就生脑洞的病(诶……好像上一个短篇也是这么来的= =)

注意:

1、列靖单向视角为主,殊琰为辅。

2、看我的脸,看到了什么?嗯没错,一个大写的琰厨。

3、三俗文。

4、独立短篇,与其他文无关哦,切记不要自行代入。

5、祁王健在,无赤焰冤案,所有人都会幸福………………………………………………吗?


一、

被打翻的空酒杯还在地上滴溜溜转着,一股子酒味儿肆意而出,他看着那泛着冷光的酒液在矮桌上渐渐流淌开来,直至沾染上对面人的衣襟,仍然不为所动,耳旁像响了个炸雷,轰得脑袋一片麻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列战英哗地一声站起来,紧捏的双拳垂在身体两侧,无法克制地抖动。他十分清楚自己已经逾越了,但胸腔里翻腾的焦躁和喷薄的怒意让他无法顾及太多,只知道他需得赶紧离开这处,否则可能会做出“逾越”的举动。


“殿下,属下还有事,先告退了。”


冷硬的抛下一句话,他甚至等不到对方允准就转身离开,这行为实属不敬,他会为此再来请罪的,不过不能是现在。


“战英……”那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发懵,有些不明所以:“你先等等……”


列战英深深吸了一口气,脚步却跨得更大了,只消三两步已经快跨出中庭,而对方此时也起了身,从后面撵上来。


“我叫你等等,这是怎么了?”


怒气冲冲的青年人猛地停下,他怎么了?没怎么,只是想要骂人,想要砸东西,想要……很多他压根不能想的事。列战英转身看向叫住自己的人,满腹的怒意对上那双明澈的眸子,顷刻间像被冷水浇灭的火苗,只能化作寥寥沉默又委屈的青烟,熏得内里酸涩发疼。


“莫不是怪我多事了?我的确应先与你知会一声,不该擅自就做了这样的安排,此事本就是为你做打算的,自然当看你的意思,你若真不愿意就不去罢。”


那人见他不说话,轻轻笑起来:“你这孩子,看着平日里多么温和实诚,怎么这脾气说来就来了,还喊都喊不住,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全赖我,我自罚三杯可好?”


“战英哪里敢赖殿下,那王府小姐乃名门闺秀,以战英的身份原本是高攀不上的,殿下如此为我牵线搭桥,战英真是感激还来不及。”


饶是听出这话里带刺,对方却挑起眉毛故意装作不懂:“感激倒也不用,你跟随本王多年,本王为你的终身大事下点功夫也是该的,你若有意,我明日便……


“殿下!”列战英眼睛都瞪圆了,忍不住大吼一声打断他,“战英没有那个意思!”


“我怎知你是不是假生气真害羞?我看你与那王家千金倒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若是因我误会而让你们错过这桩好姻缘,那我怎好向你母亲交代?”


“我有意中人了!”


此话一出口,对面那张英俊好看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战英这才明白过来被套了话,心中不禁又气又恼,转身就想离开。


“站住,本王让你退下了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人的声音例来低沉温润,似有实感似的碰上他的耳朵,牢牢圈住他的脚步。


“……殿下还有什么事。”


“今日叫你过来陪我喝酒,这酒还没喝完呢你就想走了?”


战英一听更委屈,起先听到王爷说让自己陪他饮酒,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高兴的,谁知他一开口竟是要与自己说亲!知晓今晚这酒的目的,他真恨不得将那酒桌都掀了去。


“坐下,别让我命令你。”


年纪小一些的男子咬着下唇,拖着不甘不愿的步子走回酒桌边,重重坐下,目光瞟到那只正在拾起酒杯添酒的手,又快速移开,直接将头撇向另一边。


“你要怪我也是该的,我不知你已有意中人,还自作主张帮你说这亲事,也是我不对,可我这不正是要同你好生商量么?我总不会罔顾你的意愿给你硬塞个媳妇。”


略显瘦削的纤长手指将酒杯递到他面前,伴随着的是安抚的笑容:“好了,不生气了,难道还要本王给你认一晚上的错不成?”


扁着嘴接过酒杯,列战英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又将杯子放下了。


“殿下说要自罚三杯呢?”


“哈哈,你这记性倒是好得很!行,罚就罚!”


对面人大笑着端起酒杯送到嘴边,颀长的脖子因仰头的动作而一览无遗,他喝酒时总爱闭着眼睛,秀挺的剑眉会因烈酒入喉而微皱,饮罢就立刻舒展开来,双唇则会在酒杯离开后稍抿一会儿,待品过了酒香,酒的辣劲过后,再睁开眼帘,沾着酒液的薄唇间会发出一声痛快的叹息。


战英想自己的记性真是好得过分,可这些他明明已经记得不能再清楚的细枝末节,却依旧需要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描摹。


“好了,我这三杯已经罚完,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没有任何迟疑地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战英正好觉得渴得慌。


酒一下肚,先前紧张的气氛散去不少,列战英默默数着杯数,这人的酒量他是清楚的,左右也就七杯的量,七杯过后可就不敢再让他饮了,不然醉后第二日可得头疼。


“殿下,酒快喝完了,您该歇息了。”


“还早呢,喝完了让人再拿来。”说话人眼中已蒙上了醉意,可兴致还正高着,笑眯眯地望着他,“我看你今日真是着急得很,是否忙着去见那‘意中人’呐?”


“殿下!”


“哎,我们小列将军怎么脸如此红?可是想到谁了?”


“殿下您别再说了!”


“是谁家姑娘?什么样的性子?让你如此牵挂定是美人了……哈哈……是何时开始的?怎从不同我讲讲,看来我们战英也长大了呀……”


“您别再问了……”列战英只觉得耳朵都快烧坏,头已垂到胸前,声音里尽是无力与难堪。


那夜的最后,他将半醉的人扶进房中休息,已是做过不知多少次的事,每次都还是让他甘之如饴,只因这是他的特权。差走了前来值守的侍卫,列战英不由得摇头暗暗嘲笑自己,竟是连守在他门口这样的事也舍不得留给别人做了。


三更天的月色正浓,青年人望着沉默的皎月低声回答无人在听的问题。


“性子……很温柔,虽然偶尔倔强得不得了,但是……就是很温柔,是美人吗?这样说似乎不太合适……不过的确是美人吧……非常好看……”


那么,是何时开始的?


二、


列战英第一次见到萧景琰,是在十一岁。


那一年彭城之战刚刚结束,大梁历时三年终于击退徘徊于东北边境的敌军,他父亲作为东北驻军将领,也得以班师回朝。三年未见父亲,小战英从得知父亲即将回京之日开始便日日守在城门边,等待着看到那只心目中最为强大的军队浩浩荡荡归来。


那一日正是乌云密布,即将下雨的天,少年晃荡着细瘦的小腿坐在在城墙上,嘟嘴望向远方,眼见天色愈加昏暗,想来今日又是盼不到父亲了,只好失望回家,然而刚准备跃下墙头就瞥到远处正在移动的小黑点,与此同时脸颊上传来微凉的触感,雨滴伴随马蹄疾驰的哒哒声尽数落下,进而演变成倾盆大雨,洗刷了金陵连日来的闷热,带着万夫莫敌之势降临这人间。


少年的热情并未被大雨浇熄,反而更加高涨,身手灵活地跳下了城墙在大雨终急急奔跑着,想要快些冲到父亲面前迎接他。


那领军之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身着全套战甲,朝着城门方向而来,重重雨幕也难以抵挡这股凌冽迫人的气势,战英看得呆了,从未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军人之姿”,即使那马蹄眼看着就要踏上自己的脸也不知躲。


“吁!”


马主人及时勒紧缰绳,烈马扬起前蹄长啸一声,战英这才回过神来,吓得赶紧跳到一边,仍是免不了被马蹄落下时溅起的泥水糊了一脸。


“小娃儿,有没有受伤?”


那人调转马头,一边摘下头盔一边关切地问他,没了头盔遮挡的脸庞立马被大雨淋了个通透,说话间水珠就顺着下巴滴下,渐渐汇成一条线,乌黑的长发由于戴头盔的缘故没有束起,只随意拢在肩上,被雨水冲刷时好似流淌的墨,缓缓划过青铜甲胄。这人像是一副被浸湿了的画,在烟雨中晕染出浓重的水汽,未因这滂沱大雨形容狼狈,反而漂亮得不真实,如此轻易就彻底颠覆了少年对于“好看”二字的认识。


小战英擦擦脸上的泥水,张着嘴巴却忘记原本要说的话,只傻傻盯着那人看,对方大概以为他给吓着了,长腿一跨从马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温温和和地问:“小娃娃,怎么这么大雨还在外边儿跑啊?”


“我,我来接我父亲……”


“你父亲在这军中?”


“父亲在彭城打了胜仗,应是这几日回家的……你们,你们是从彭城回来的吗?”


青年将领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咧嘴笑起来,又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列明峰。”


“哈哈!”男子大笑两声,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转身对着身后的军队喊道:“明峰!咱们刚回京,都没人来接我呢就有人来接你了!让本王面子往哪里放!你这孩子我得收缴了!”


“求之不得呢殿下!我家小子饭量大,多谢您帮我养着咯!”


士兵们发出阵阵哄笑,战英听出这是父亲的声音,赶紧伸长了脖子张望,这时头顶上方的雨突然没了,他一抬头,一把白色油纸伞竟凭空出现。


“谁说你没人接了?”


有人在背后说话,抱着他的青年和他一起回头,于是战英在这一天连续见到了两个对大梁来说举足轻重的人物。


一个是大梁七皇子萧景琰,一个是赤焰少帅林殊。


年幼的战英不知道,他会同时见到这二人并非偶然,早在他未出生的年岁里,这两人的生命就已紧紧缠绕在一起,这是他往后无论如何也补不上的,是他还未得到就永远失去的机会。


“还打伞,真娇贵啊林少帅。”


二十一岁的萧景琰刚刚得胜归来,金陵送予了一场瓢泼大雨,仍淋不湿那一身昂扬的风发意气,淋不湿那一双明眸里的璀璨笑意,执伞之人高而瘦,说是战将却更似书生,一袭白衣立于雨中犹如仙人,轻而易举就能使得周围一切黯然失色,但他们站在一起,在一把伞下,却是如此相得益彰。


“你舍得让雨淋你,我还舍不得呢。”白衣人微笑,望向他怀里的小孩,“这是谁家的孩子?倒是跑在了我前头。”


“我的。”萧景琰下巴一扬,笑得嚣张。


“你的?”男子目光灼灼扫过他的全身,点点头道:“好啊,才短短一年就给我生这么大个小子,真是能干……”


“林殊你给我滚!”


小战英眨巴着眼睛,听不太懂这二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接下来他被抱上了马,那被父亲称为“殿下”的人一手揽着他,一手抓起缰绳,使马在原地狠狠踏了两圈,溅得那白衣人原本干净整洁的长衫尽是污水,这才大笑两声扬长而去。


不曾想,当时靖王与父亲的一句玩笑话,竟会在两年后成为现实。


梁东名将列明峰没有死在外敌手中,却丧命于内匪作乱。


山匪将父亲的头颅砍下挂在寨子门口,以向朝廷示威,消息传回京城时母亲如遭雷击,从此一病不起。小战英不哭不闹,在夜里悄悄偷了家中的一匹马,套上父亲留下的老旧战衣,一心只奔往康山为父亲报仇,刚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卫给拦下。少年发了狠要冲关,守卫得了命令不能伤这小孩,又不敢放他过,为难之时一声低沉的怒喝伴随马蹄声从夜幕中传来。


“列战英!你给我站住!”


守城侍卫们一见来人纷纷跪下行礼,战英咬紧了牙关硬是不肯转身,直到一双大手按上他的肩头,将他扳过来拥入怀中,他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干涩到发疼。


萧景琰没有送他回家,而是将他带回王府,给了他一把长剑。十三岁的列战英已比两年前高出不少,却仍是细胳膊细腿,剑太重,他单手拿不动,只得用双手抱着。萧景琰没有多言安慰他,任他抱着那把剑放声大哭,在他哭得累了,才伸出手来擦掉他脸上的泪。


“你可以哭一整夜,也只有这一整夜时间让你哭,你要报仇,要杀敌,先学会怎么拿剑。明日起你就住在我府中,半年后,我要你亲手去取贼人的首级。”


那双带着粗粝老茧的手划过少年的脸颊,就此烙下再也磨灭不去的触感。


半年没日没夜的训练,萧景琰从未因他年纪小而在训练方面有所松懈,该骂则骂,该罚责罚,对他的关注比对其他下属高出不知多少,自然就会有人对此表示不满,首当其冲便是那有事没事总爱上靖王府串门的赤焰军少帅。


“靖王殿下亲自教授剑术,这样好的待遇我也想要啊。”


那提着长枪,一身白色军袍的人倚着门廊似笑非笑地望向这边,战英蓦地就感到周身如同锋芒在刺。早先还觉得此人豁达开朗,待人亲切,可这数月下来,见得多了才发觉他性格着实古怪,让人根本捉摸不透,清俊秀气的脸上虽总是挂着笑,但转眼也可凌厉慑人。对于林殊的身份,战英是想不知道都不行,赤焰军名头太大,赤焰少帅更是早在多年前就凭借梅岭一役名满京城,那一战中仅率五十轻骑就敢逐敌千里的林殊甚至不满十五。家世、背景、天赋、名声,世人所艳羡的东西这人一样不落的尽数揽进自己的人生,而对方与七皇子深厚的情谊以及两人并肩作战的故事更是军中广为流传的佳话,战英那时还不明了,这种如同被人狠狠压住胸口,窒闷难受的感觉便叫做妒忌。


“一边去,近日忙得很,没空搭理你。”萧景琰头也不回,继续指导他端剑的姿势,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背,语气严厉:“腰背挺直,手臂要蓄力,我说过多少次了,剑要拿稳……”


那时的萧景琰要比他高很多,站在他背后就像一堵墙,能遮挡头顶的灼灼日光,战英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和顺着鬓角滴下的汗水。他就想起林殊刚才说的那句话,这样的待遇,自然是谁都想要的,可偏偏只有他有。


“萧景琰?”


“不能晃,定要稳,得使剑粘在你手上,战场上若是被人打落了剑,就算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明白吗?”


“萧景琰。”


“对了,这次方向是对了,但力道差了……”


“萧景琰!”


接连三声,连名带姓,语气还越来越差,被唤名之人却是眉头都不挑一下,直到教完了他今日该学的剑法,才擦擦汗看向那已经冲进练武场的人。


“喊什么喊,没见我正忙着么。”


“你说你没空搭理我?”


“下次过来先把军袍换下,让旁人见了不好。”


“你居然说你‘没空’搭理我!”


“差不多该用午膳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啧,你若有意道歉,好歹也要弄只香酥鸭才成……”


“没问你。战英,今日练得不错,待会儿让伙房做些你爱吃的,多吃些。”


小战英不太敢回头看那被晾在一边的人,背后阵阵恶寒让他隐约觉得他大概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


半年后,康山剿匪,萧景琰果真如当时所说,让他亲手摘了杀父仇人的首级。那是列战英第一次杀人,他的剑还刺在山匪的尸身上,混着腥味的风吹过脸颊,带来一片冰凉,不知是血还是泪。抬头之时,匪寨已成了一片火海,他手刃仇敌,却远远没有想象中来的喜悦,只更加清楚的认识到父亲再也回不来了,而他报了仇,接下来又该怎样呢,他又该到哪里去呢。


“战英。”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少年转过身,看到那人骑在马上,正在把带血的剑收入鞘中,背后是已归整好的军队,正等着他。


“回了。”


萧景琰只说了两个字,战英擦擦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将才那问题好傻,他能到哪里去呢?当然是殿下身边了,只能是殿下身边。


三、


列战英二十三岁升任亲王府司马,兼直阁侍郎,同年,笃信佛教的梁武帝萧选舍身出家,传位于太子萧景禹,新帝登基大赦大赏,其中对靖王的赏赐更是到了令当朝王公贵族无不眼红的地步:扩府扩地、分赐军权不算,大梁还出了历史上第一个九珠亲王,王府亲兵直接由两千增至一万,与皇城禁军数量不相上下。这些让旁人瞠目结舌的赏赐在战英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跟在萧景琰身边这么些年,对曾经的太子爷,也就是当今天子那爱弟如命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莫说什么封赏,就是哪天自家殿下说一句:“哥,我想要你的龙椅。”那一位也能立马给他送过来,说不定还会扶着他坐上去并且关心的问:“景琰,坐着舒服吗?”


那也没办法,他是皇帝,他愿意怎么宠自个儿的弟弟就怎么宠,他不仅要宠弟弟,连弟弟身边的人也要一块儿宠,于是战英作为多年来服侍靖王服侍得最妥当的人,一下子被提为了散骑常侍,官列十二班,比原先的王府司马又高出好几个品级。


萧景琰告诉他这消息时林殊就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剥着盘中的荔枝,嘴角微微上翘,看来心情很好。


“景琰,吃荔枝。”


一颗荔枝剥完了他便直接递到萧景琰嘴边,那正在说话的人下意识就张嘴含了进去,林殊跟着就笑得更开心了。


“……皇兄才即位不久,身边缺个机灵的散骑,你心思细敏,由你去是再合适不过的。散骑官阶高,又不用外出征战,只在宫中任职,这样一来你母亲也可放心,我也算给明峰一个交代了,早先他就说过,是不想让你从军的……”


“殿下,”战英沉沉地开口,问道:“属下冒昧问一句,此事是由殿下向圣上提出的么?”


萧景琰没明白他为何这样问,林殊却是明白的,便抢先接过话头:“是谁提说的有何关系?陛下向来重视选贤举能,你有这个能力,自然会有人向陛下举荐你。”


战英心里窝着火,面上还是客气笑了笑:“这人不会刚好是林少帅吧?”


林殊想要把他从萧景琰身边踢走这事,已发生过不知多少回,往早了说得在七八年前,他就险些被林殊弄到赤焰军北大营去,那时萧景琰觉得他小,不放心他去太远的地方,可随着年龄增长,这理由也不得用了。


“诶,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小列将军无需放在心上。你在靖王身边呆得久,各方能力都很出众,他都是看在眼里的,直阁侍郎这职于你实在是屈才,我不过帮他把话说出来而已,是吧景琰?”


萧景琰看似有些走神,被林殊捏了捏手指才回过神来,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若不是小殊提起,我还真未想到竟是我阻了你的前程,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只要你愿意……”


“属下不愿意。”列战英毫不迟疑跪了下去,“属下宁愿不要一官半职,只求伺候殿下一辈子。”


这件事最终是以萧景琰的感动万分与林殊的面色铁青结束的,战英无法用语言描述当殿下决定留下他时林殊那精彩的表情,实在是值得回味许久。然而没过几天,就又出了萧景琰要给他说亲这档子糟心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在中间怂恿,偏偏自家殿下又常常被某人一副“我可都是为了你们家战英好”的样子蒙蔽,从来不知道对方心里盘算的小九九,还得由他自己想着法子去化解。


林殊这个人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度量之小,与其战功之多、谋略之精、思虑之周是完完全全成正比的,这一点战英很早就察觉了,从前听他与殿下讲战术,那些诡谲的计谋既让人拍手叫绝,又让人觉得害怕,只能庆幸与他为敌的人不是自己。可这些萧景琰像通通感觉不到,林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好的,都是发光发亮的,他好似从来不懂任何光亮背后都会投下阴影一样,全身心无条件信赖着挚友,没留一丝余地,更别提他们的关系还不仅仅是“挚友”。对于这点,战英作为无权干预的旁观者,经过多年烧心灼肺的熏陶,早已是嫉妒得麻木了。


他可以装作没有看到萧景琰时而殷红微肿的双唇,也就不会去想这是被谁咬过;他当然也不会知道萧景琰脖子上常有的青紫痕迹是什么,只能猜是今年的蚊子出来得太早;在某人留宿的第二天清晨他会让别人代替自己服侍殿下用早膳,那样就能避免被他身上残留的情欲气息击中。有些东西他能刻意避开,但他无法避开那两人在一起时独特的气氛,眼神的胶着,无意间细小的动作,那是任何人或事都无法插足破坏的世界,属于萧景琰和林殊单独的世界。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知道分寸,根本不用谁来提醒,怎么有些人明明聪明得要死却连这都看不出呢。


四、


萧景禹登基后政绩斐然,一方面整顿朝廷,裁撤悬镜司,肃清六部污吏,大开寒门考授,另一方面减缩国库在修建佛寺上面的大量支出,转而投入军队扩建之中,一时间大梁国力猛增,狠狠震慑北方大渝和东魏。这期间本该没什么让人担忧的事,但眼见着接连数日上朝归来都闷闷不乐的殿下,战英还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终于在某日,府中爆发了一场注定的争吵。


“我为此事足足做了一年准备!这些你分明都知道!今天在朝上却是怎么说的?居然推举了旁人!”


王爷饱含怒意的声音一响起,战英就赶紧跑了出来。萧景琰难得发火,若不是惹急了平日里都不会说两句大声话,可见今日是真急了。


“你,你跟皇兄压根就是串通好了!一唱一合,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景琰,你现在身份同以前不一样,这种事根本不需你去做,这话陛下也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这事不需我去做,那事也不让我插手,自上一次南下巡视回来,我在金陵呆了快两年!我日日练兵有什么用?难道这一万人仅是赐给我的名头,拿来给我好看的么?!”


战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殿下您终于发现了,自打你那兄长当了皇上,就再也不让您出战了,甚至任何可能危及到您性命安康的事也跟您无缘了,而您眼前这位,则妥妥是同谋,这俩一个诓您一个诈您,就是想将您栓在金陵啊……


林殊也严肃起来,眉头微皱:“太上皇在位时你不受宠,再难再险的差事都愿让你跑,如今景禹哥哥登上皇位,岂有再让你以身犯险的道理,他想让你好好留在金陵辅佐他,你应当明白得他的意思。”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问话人忍着气,眼中有暗火闪现。


“有区别么?”


“呵,”萧景琰冷笑一声,“我以为你是懂我的,我错了,林殊,你怎不干脆修个笼子给我关起来!”


战英看着林殊的表情,顿时觉得紧张,殿下这话您别乱说,这人弄不好真有这打算。


“景琰……”


“够了。”萧景琰转身干脆利落,暗红的宽袖在空中划过锋利的弧线,声音冷然:“战英,送客。”


“是,殿下。”


列战英不动声色拦下那意图追过去的人,语气恭敬:“林将军,请吧。”


林殊的目光先是追着那快步离去的人,被拦下后才慢慢转到他身上,眸中带着几分寒意。


“列战英,我在这府中出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你现在敢拦我?”


“林将军误会了,哪里是战英要拦您,您方才也听到了,是殿下让战英‘送客’。”列战英背后有些冒冷汗,但也并未有丝毫退缩,还特意将“送客”二字说得重了些,“属下奉命行事而已,您别让属下为难。”


林殊没有让他为难,倒不是因为体谅他,而是他们都知道以萧景琰的脾气,这种时候硬要冲去找他只会火上浇油。男人沉着脸离开了,战英在松口气的同时不免感到几分快感,虽然知道王爷只是气话,但将林殊作为靖王府的“客人”送走,这感觉岂是一般的痛快。



那夜王爷喝了好多酒,战英知道他心里委屈,这酒是劝不了的,只能在一旁陪着。萧景琰酒品很好,即使喝醉也没什么表现,不多话也不闹,只是看着呆愣得很,清澈的眼睛带着醉酒后的茫然,那模样根本不像已过而立之人,反倒透着几分稚气,莫名地挠得人心发痒。


一旁的青年下属轻咳了两声,自觉把脸转过去,不敢再看。


半月后北防线传来急报,大渝以捉拿叛将唯由从荆州一路攻入襄阳,破了梁军黑水营,占据雍州。这是萧景禹登基以来大梁第一次与大渝正面交锋,只许赢不许败,必定是由林殊率军御敌。赤焰军从金陵出发当天,萧景琰在府中坐立难安,战英知道自那日争吵后两人都不曾见面,谁又料到军令会来得如此急,才接到战报即刻就要出征,难为了原本还在气头上的人。


在开口前战英是犹豫过的,可当看见那人满眼无法掩藏的担忧时,他决定忽视犹豫的原因。


“殿下,少帅他们快要出城了。”


闻言,萧景琰猛地磕下手中的茶杯站了起来,神色间尽是慌张,疾步走向门口,列战英跟在后面不由得苦笑,辛亏他早已将马备好。


“林殊!”


穿过长长的队伍,萧景琰对着那个白色的人影喊了一声,对方几乎是立刻就调转了马头,好似就等着他一般,嘴上却表示诧异:“景琰?你怎么来了?”


战英在心中嗤鼻,这人分明就是吃定了殿下心思,队伍走得那么慢,不是为了等殿下是为了等谁。


“……这次走得急,可做好了准备?”


“刀早就磨好,是这群野狼不长眼睛自己撞上来,定会给他们好看的。”


“听闻渝军将领是元晟,此人用兵手段狠辣,你……千万当心。”


林殊握了他的手,言语柔软下来:“知道你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安心打仗。景琰,你懂这提心吊胆的滋味,若是心疼我,就别让我遭同样的罪,我不愿随时记挂你是否遇险受难,不想见你衣带沾血,我们两人中至少要有一个是能安心的,算我自私点,你就把这位置让给我罢。”


列战英离得不远,林殊的话他都能听到,他懂这话的意思,萧景琰也懂,但他不甘,他永远记得那个在大雨中身披战甲踏马而来的萧景琰,记得那个收剑入鞘领率千军的萧景琰,他从来都知道他的殿下同其他王公贵族不同,他不屑金珠玉器锦衣华服,也不喜周旋于朝堂斗争之间,他爱这江山,是爱在大漠寥寥长烟中赏一轮落日,是爱在驱逐外敌后饮一杯百姓送上的乡酒,而不是远坐高堂,守着皇城四四方方的天空却把这称之为天下。


他以为萧景琰会拒绝,但当他看到男人缓缓垂下的眼帘,就知自己想错了,凉意开始一点点浸透指尖。


他怎会拒绝,毕竟那是林殊求他的,林殊就算真给他织个金丝边的笼子,他也会自己走进去。


从此萧景琰再也不提请战出征之事,交还了所有军权,那一万亲兵只留了八百作为府兵,其余的分调给周边驻军,只一心一意留在金陵成为了萧景禹的左膀右臂。萧景禹自然是高兴的,虽收归了军权,却将皇城禁军事宜全权交由七弟处理,也予以了更多的职责,毫不掩饰对其倚重之意,隔三差五就找借口赏这赏那。满朝文武无不感叹,自古只知帝王家手足相残者多,如此兄弟情深者实在少见。众人皆道靖王年少时因不受太上皇待见,吃了许多苦头,如今虽未承帝位,却能与其兄携手共理大梁江山,也是苦尽甘来,殊不知这份恩宠将来会给靖王带来什么。


那时萧景禹也好,林殊也好,都认为金陵是最安全的,毕竟,他们一个是万人之上的君王,一个是坐拥三十万雄兵的大将,想要保护一个人,看起来是多么容易的事。列战英的方式不同,相比之下他卑微得多,他放弃那条似锦前程,从十三岁开始做守在萧景琰身边的小小侍郎,到多年后不管官职如何更迭,始终都会兼任直阁侍郎,无论是从前行军途中,抑或是现今王府之内,萧景琰身后永远都有他的身影。


这也是他的特权。


五、


列战英作为靖王府的大管家,最不想在府里见到的还真不是林殊,林殊只能排在第二,第一是萧庭生。


萧景琰十八岁那年出使东海回来,得知自己多了个侄子,一身风尘来不及洗就先冲进了东宫,当时还是太子的萧景禹看着爱弟颤颤巍巍抱着自己儿子的模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就像看见他当年抱着刚出生的萧景琰一样。这些战英是不知道的,他初次见到萧庭生时对方已经是个会蹦会跳小娃娃,但只要见了萧景琰就跟不会走路似的,硬要抱。萧景琰对这个侄子也是宠得无法无天,骑脖子扯头发任这小祖宗为所欲为,战英是敢怒不敢言,可总有人看不过去要出手的,林殊就不止一次把将来的皇长子从他叔身上揪下来扔一边儿。


随着靖王留在金陵的时间越长,萧庭生开始更加频繁地出入靖王府,往往是人还未到,就先听见那一声声甜腻的“皇叔”从王府门口飘进来。彼时萧庭生已是容貌俊俏笑容乖巧的翩翩少年,萧景禹长年忙于朝政,后宫子嗣不多,至今也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萧庭生既是嫡长子,又是最为聪敏的一个,早已被认定是太子人选,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上偶尔就会有些霸道。然而这些并不是战英不喜欢他的理由,他在靖王身边时间久了,对任何人与事早已习惯按对自家殿下产生的利害来分辨,而萧庭生,他说不准,这孩子年岁渐长,看萧景琰的眼神就跟以前不同了。他不知道林殊是否察觉,但由于萧庭生自小就有些怕林殊,常常来看萧景琰也得挑他不在的时候,所以更多的细节也只有战英看得到。


萧庭生二十岁那年,依然只是皇长子,并未像众人所想的那样被册封为太子,而靖王,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珠亲王,叔侄关系依旧亲密,期间大梁国土由南向北扩宽,东魏摇摇欲坠,大渝负隅顽抗,大梁王朝对内政治清明,对外军力强盛,正可谓是鼎盛时期。


那日萧庭生来到府中,萧景琰正在处理事务,就让他先独坐了一会儿,战英不敢怠慢,在他身边候着以备有什么吩咐。气氛有些沉闷,萧庭生那张俏脸不笑的时候看着冰得很,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少年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搭在扶手上一下下敲着,突然猛地捏成了拳头,列战英眉头一皱,来不及细想,就看见殿下进了屋,萧庭生立马就笑了,站起来乖巧地喊了声:“皇叔。”

“庭生,你来得正好,我还想问问你,下月你就要行冠礼了,皇叔也得送你一份礼,你说说看,有什么想要的?”


“皇叔平日里送给庭生那么多东西,庭生哪里还有缺的呢,不过……庭生倒是真有一事想求皇叔……”


萧景琰看他为难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碍事,你先说,若是我能帮的定会帮。”


萧庭生眨眨眼,仰头看着自己的皇叔,眼中尽是期待:“皇叔,我听父皇说今年五月您将南下巡视五大营,庭生想跟您一同去,可以吗?”


“这……还需得要你父皇恩准……”


“只要您答应,父皇哪里还会不准呢!皇叔,庭生都快二十了,但咱们大梁好多地方我都还没去过,您在庭生这个年龄的时候,可是走了不少地方,庭生也是想跟您出去见见世面,您就答应了吧,皇叔~”


列战英在一旁看得咬紧了牙关,萧庭生撒娇的时候会不停地叫“皇叔”,萧景琰基本是拿这个没辙,这种时候真希望林殊在,他甚至不用说话,只消瞪一眼,萧庭生就会乖乖闭上嘴巴,可惜林殊这段时间被派去整顿边防,没个一两月也回不来,战英就在心里盘算该如何告状了。


但他怎么知道,萧庭生没给他这个机会。


每年五月南下巡营,是萧景琰最喜欢的事之一,巡的是自家大营,当然也不会存在什么危险,每次带的人不多,一队几十人的侍卫足矣,今年皇长子同行,人马就稍微多了些。战英作为靖王最得力的部下许多事都要亲自过手,好在也不是第一次,做起临行准备来也是有条不紊,可今次出发前好几日起眼皮就开始直跳,让他莫名有些心慌,便对本次巡视所带的人马又进行了几次排查,携带的东西也是反复确认。萧景琰见他忙前忙后脚不沾地,还得拉着他坐下才能见他吃两口饭,就不高兴了。


“也不是头回南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好好吃饭,我听戚猛说你这两天忙得觉都不睡了是么?”


“没有,您别听他乱说,属下是休息够了的。”


“他乱没乱说,我还不会看吗,你这脸色怎么也不像休息好了,你把这饭吃完就去睡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殿下!我……”


“再顶嘴这次南下你别去了。”


战英只得闭了嘴,硬是被萧景琰关进了房里补眠。本以为睡不着,没想到在桌子上趴的那么一会儿还是睡了过去,醒来时一身冷汗涔涔,却不知自己梦到了什么。


出发当日,萧庭生显得很是兴奋,一路上不停问东问西,出金陵城门的时候还拉着萧景琰停了下来,说想上城墙看看。


“皇叔,我还很少这么看金陵呢。”两人站在城墙正中间,萧庭生笑着说,“这里才能看到金陵最繁华的街道对吧?宫中可是见不到的。”


萧景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听着市井嘈杂的人声,脸上不由得荡起笑意,这京城普通平凡的一日在初夏薄薄的日光里显得格外平和。


“是,庭生选了个好地方呢。”


“皇叔以后……”萧庭生顿了顿,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以后有机会,再来看看吧。”


(未完待续)




短篇,就差一个结局(不过我觉得你们都猜到了,毕竟是三俗文……),但是我没放是因为……


还没写。(゚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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