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相思》(完结)【列靖单向/殊琰】

好的我知道你们早就忘了,所以很自觉,传送门在这里:

上篇:《一曲相思》上

本文特别推歌:

风月无醒-伦桑

月出-双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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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萧景琰怕苦怕得厉害,让他吃药尤其艰难,这点战英清楚得很。


听说是因儿时在静嫔娘娘的药园子里玩耍,不知偷嘴吃了什么,被苦得边吐边哭,从此舌头再也沾不得丁点苦味。当然,殿下他自己是绝不承认的,偶尔被童年玩伴拿来提起,也非说根本没这回事。甭管什么原因,反正萧景琰就是怕苦,连茶都嫌苦,更别提药了。所以他老仗着身子骨硬朗,即便害了病也不喝药,总是能扛则扛,能拖则拖,顶着高热还装得面不改色,疼得冒汗也不皱下眉头,若不是眼尖心细的人,也常能被他蒙混过去。


列战英就属于尤其眼尖心细的,而且对于如何让犟劲出名的靖王殿下乖乖吃药,还真独有一套。


十五六岁那时,他会端着药碗泪眼汪汪地跟在萧景琰身后,抽抽鼻子,软声软气的求。只要对方不喝,他就一直这么哭下去。靖王府上上下下全是五大三粗的青壮年士兵,谁见得这个,萧景琰也无法,总不能让他一堂堂王爷跟欺负小孩儿似的,只好硬着头皮把药喝了。


等再过几年,列战英个子已经蹿得比大多数士兵还高,身板儿也壮实起来,再哭哭啼啼就不像话了,可他也有办法。说起来不过就是靠哄,萧景琰把头往哪儿转,他就把药碗往哪儿递,多的话也不说,单是左一个“殿下”右一个“殿下”,真要把这两个字喊出五音十二律来才肯罢休。萧景琰不厌其烦,碗不知砸了多少个,骂不知骂了多少次,人不在乎,大不了回头热一碗,端上来又重新开始。


单拿劝萧景琰喝药这件小事来说,换做其他任何人都很难做到,林殊不行,当今天子也不行。前者到了最后通常都会变成“硬灌”(怎么个灌法就不细说了,总之看得出人林少帅是个不怕苦的);后者更没辙,但凡爱弟露出一点儿生气的意思,立马把药撤走,生怕他不理自己,到头来还是得让列战英来劝。


他记得上回给他喂药都已是前年的事。那次萧景琰染上风寒,难得害病的人一病就病得厉害,都快烧得神志不清,还死撑着不喝药,一闻见药味儿就伸手去挡开,床下尽是砸烂的药碗碎片。


“烦!都给我都下去!下去!让我睡会儿!”


一屋子太医和侍从大气不敢出,谁也没那胆子真放着他不管。各自心里都清楚,这位爷要出点什么岔子,他们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林殊站得最近,一身白衣已被打翻的汤药洒得污迹斑斑,浑身都是药味,弄得萧景琰更不耐烦,直捂着鼻子叫他走开。药喂了快一个时辰,少将军的脾气给磨没了,病着的人反倒越烧得糊涂越犟,什么胡话都往外蹦:


“不喝!拿走!我倒是要看看、我不喝死不死得了!等我死了,你们再把这鬼东西往我坟上泼去!”


列战英看出来,到了这时候,殿下已不是怕不怕苦的问题,就是拧着一股劲儿不愿示弱妥协。可这些话是真惹火了林殊,瞅他的脸色像要来硬的,列战英赶紧上前两步挡下来:


“少帅,殿下的病症易染人,那样喂怕不妥;再者他若真不愿喝,灌下去也给吐出来,要不让属下劝劝吧。您得空换身儿干净的衣裳再来,不然殿下嗅着苦味也不让您接近。”


事关萧景琰病情,林殊没多介意什么,把药碗递给他退到一边说:“我站远点,看他喝了再走。”


随后是把屋子里的人都遣下去,叫人清理干净地上的药汤,又点上熏香,萧景琰才没再那么烦躁。列战英半跪在床边用凉水浸过的绢布给他擦汗,把散得乱七八糟的发丝也都打理好,伺候得舒服了,才轻轻开口:“殿下,喝药吧?”


萧景琰倦得眼皮都抬不动,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麻烦了。下属一句句温声细语的“殿下”就在耳边打转,赶也赶不走,激也激不动,最后还得把药喝了才能换会儿清静。


除去以前在战场上受伤的情况,列战英记忆中萧景琰病得最重也不过如此,只要能劝他喝下两碗药,算好大半。


这次,南巡途中路过巴陵,萧景琰病倒了。


病来的不是毫无征兆,早在好些天前列战英就察觉出苗头。先是见他败了胃口,每顿饮食至多夹两筷子,后面更是只喝一点儿白米粥;再来是夜里睡得不安稳,常喊口渴,一晚上得喝好多次水。眼看他精神头愈来愈差,战英心道不好,怕他是染病了,忙叫随行的太医来瞧瞧。太医瞧过了说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受南部七月闷热的气候影响,中了暑气,服些解暑的药就好。萧景琰一听又不是大病,连连摆手说药就不用了,煮锅绿豆汤就行。


绿豆汤银耳汤换着来,喝了不到三日,这人却连走路都不稳了。列战英不再顺着他,叫太医赶紧开方子拿药,好说歹说劝他喝下两口,谁知药还没咽进喉咙就开始吐,连同之前好不容易喂进的粥也一齐呕出来,直把腹中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这下萧景琰再也不愿喝药,说什么病都不怕,那药才真是要害死人。


萧庭生也很关切他,见叔叔身子不适便一直陪在旁边照顾,每日都叫御医前来诊脉,当面确认好没问题才放心。还吩咐给宫中传信的人把靖王生病的事禀报上去,并建议缩短巡营行程尽快回京。萧景琰知道后不太高兴,说区区小病何至于报给宫里,不想还有一封信正马不停蹄地寄往北境赤焰大营。


第二天行军途中,萧景琰口中的“区区小病”终于让他一头栽下马背。


列战英出发时就见他上马动作吃力,担心发生意外一路紧跟着步行,才在他摔下时眼疾手快接在了怀里。整支队伍顿时慌了神,紧急赶回巴陵驻军地。萧景琰站也无法站,只得躺进他平日里最瞧不起的马车,下车后也被自己的侍郎抱着走,要不是此时眼前发黑浑身无力,定要发脾气骂人。


“太医,你快给靖王好生把把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庭生紧挨在卧榻边来回踱步,焦急催促道。卧榻中半昏不醒的人不停喊渴,列战英便用勺子一点点给他喂水喝,小半碗下去,那人眉头一皱,忽然又开始吐,比之前吐得更加厉害,吐出的清水中竟掺有血丝。


列战英心中一寒,端碗的手微微发抖,转头看向太医,厉声道:“我再问你,殿下的病症,可真只是中了暑气?!”


那太医满头大汗,怯怯地回说:“从、从脉象来看……应是这样……再加上此地过于潮湿,殿下……多半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列战英大步冲过去揪起太医的领子,怒斥:“我随殿下南巡数次!从未见他水土不服严重至此!你想清楚,若是因你误诊耽误了殿下的病情,那后果你可承担得起?!你的九族可承担得起!”


说罢把他扔回去,狠声命令道:“再诊!”


太医哆哆嗦嗦伸手去把脉,期间惴惴不安地望了眼萧庭生,就这短短一瞥,便给他招来杀祸。年轻皇子拔剑的动作太快,列战英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惯性冲过去护在萧景琰身前,而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已插进太医脖子里,果断安静地取走了这条性命。


“庸医,留你何用。”皇子眼神阴冷,抖掉剑上的血珠将其收回鞘中,平静地看向列战英:“列将军说的对,万不能让这庸医害了皇叔,还是尽快换个大夫为好。”



七、


巴陵郡地方不大,稍有名望的大夫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短短三五日,已是被请遍了。


列战英眼中尽是血丝,瞪着刚给王爷把完脉的人,喉咙似被怒意灼伤,嗓音干涩:“你再说一次?”


“……这位殿下所患之病……草民未曾见过……”


“巴陵周边各府皆传你医术超群,如今你连个病症都报不上来?!”


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想起架在家中妻儿脖上的刀,再次违背医者良心,摇摇头道:“草民无能……确实诊不出……”


“滚!”


又一名大夫连滚带爬退出去,列战英几天未休息,守在靖王身边寸步不离,见他病到如此,禁不住急得后脑胀痛,嘴里生满血泡。当地大夫皆诊断不出病症,亦不敢随意开出药方,萧景琰这些天就只能喝些清水和米粥,稍多喂两勺立刻就犯呕,每每总呕出血,看得列战英心如刀绞。刚开始还只是吐,再过两日更加严重,仅是躺着便汗如雨下,一日里被褥需换好几床,清醒的时候也慢慢减少。那夜里他正替他换下被汗水浸湿的里衣,萧景琰突然抿紧双唇,剑眉拧做一团,牙关咬得嘎吱作响,列战英慌忙掰开他的嘴把手指伸进去以免他咬到舌头,等这阵痉挛过去,自己的食指已血肉模糊。


“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呀……”他颤抖着拂去男人脸上汗湿的乱发,极度恐慌无措,恨不能立刻就抱着他飞奔回京。他知道,在京中,萧景禹会为他招齐天下名医,林殊会为他找尽世间妙药,可如今他们困在巴陵这方恶土,寻医不得,求药不能,以萧景琰现在的状况,又怎么负担得起颠簸的路途。


“战英……”他的殿下低声唤他,抬起手指轻拍他的手臂,“没事,我……休息休息便好。”说罢微微弯起眼睛,似露出一个笑意:“你不拿药来烦我啦?……真乖。”


待他沉沉睡去,列战英才敢把头埋在手里闷声流泪。


隔日,萧景琰的痉挛又发作几次。那么要强的人,曾经剑穿肩骨时也不吭一声,此刻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终是忍不住喊了声疼。萧庭生在一旁见他被病痛折磨,眼眶渐渐泛红,想伸手帮他掖被子,却被拦开。


列战英有警觉,从不留萧庭生单独与靖王相处,即使他来看,也只让他陪着说会话,稍靠近些都不许,更不给他机会喂食东西。这正是列战英无法想通的,他疑心有人要害王爷,但是,究竟是从哪里下的手?王爷日常吃、穿、用,哪一样未经他仔细检查?他究竟遗漏了哪一步?究竟是哪一步!


“我这皇叔,可真招人疼。”萧庭生收回手背在身后,眼睛低垂,像在对列战英说,又像自言自语,“父皇若见他这样,该是何等难受,好在……他看不到。”


“你知道我小时候有多喜欢他么?我常想我要是他儿子多好,我便可以住在靖王府,每日都让他教我读书写字,骑马射箭;这些都是父皇不曾与我做的。”


“可惜他只是我皇叔。”


列战英内心一片冰凉,伸手擦去萧景琰唇上的血,见他再陷入昏睡,缓缓开口:“殿下待你与亲子无异。”


“有何用?我是皇长子,他可明白?”萧庭生笑了笑,自嘲道:“也罢,怕是连父皇也不明白。有他在的一日,父皇眼里哪有我的位置。”


“萧庭生,念在殿下对你的情义,你现在把他救回来,我便当你什么也没做过。你怕败露,需封口,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晚了。”皇子摇摇头,“这病非一朝一夕种下,岂能说救就救得回,他没得救,我亦没得救了,一旦你对我起疑,我便没得救了。”


病床中面色苍白的男子发出一阵低低的咕哝,手向着床沿胡乱抓挠,布满齿痕的双唇微张,声已不成声,只余弱小的气音,在叫下属的名字,让他拿水。


列战英扶他靠在胸前,将水碗递至他唇边,大滴的泪珠滑过鼻梁落在碗里,他多希望这人立刻睁开眼骂他,说这水太苦,他不喝。


“你们护他太紧,我别无他法,我只知此药用起来毫无痕迹……不曾想……毒发时竟会是这样,我不过是想他死……不想让他受痛。”


“但这并非我一人过错,列将军,你应懂的,”萧庭生抬起头,精致的脸蛋没了血色,不见生气,像张用笔描出的画皮。


“即便今日不是我萧庭生,他日也有萧庭允,只要父皇还有子嗣,他对哪个皇子不是威胁?他真无心帝位,又为何要留在皇城?难道他不知,皇宫的一砖一瓦,都是人心喂的?列将军,你替我告诉他,我没有恨过他……只恨我二人生在这帝王家。”


“咳……”萧景琰仍未醒,闭着眼一声轻咳,丝丝殷红开始漫出唇角,接着是更猛烈的咳嗽,更多的红色,直至呕出的鲜血漫过下巴,于他襟前叠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列战英早已不知旁人在说什么,只知道不断替他擦去那些可怖的血迹,哑声哀求:


“殿下,殿下……没事的,会没事的……您听,听见马蹄声了吗?您听听,是少帅呀……您不起来看看么……殿下……您睁睁眼,战英求您了……”


屋外灯火隐约闪烁,一匹烈马忽而长啸至门前,军装尽被尘土包裹之人翻滚下马,步履跌撞着破门而入。萧庭生望着他那从来意气风发的表叔,如得失心疯般冲到萧景琰床前,禁不住设想若此刻萧景禹在此,是否也是这样?


“蔺晨!!!”


林殊攀着床沿痛吼,声音如同硬铁划过石磨,粗粝刺耳。门外紧跟着冲进一个白衣人,列战英知道这人,琅琊山上的“蒙古大夫”,世人口中的“神医”。


这世间怎会有神医解不了的毒呢?怎会有神医救不了的人呢。


他心想这回殿下肯定得喝好多药了,到时他再去劝,免不得要挨骂,不过骂就骂吧,他能骂人,病也就好了。


八、


金陵繁华,秦淮河畔尤甚,一入夜,各处丝竹声起,河灯照亮水面,波光旖旎,好是一派无边风月。列战英还未曾到过这等烟花之地,面对酥胸半露,巧笑倩兮的舞姬,局促得坐立难安。


那年他刚及弱冠,萧景琰在府中为他摆了宴席。酒过三巡,醉意正浓时,有兄弟开起玩笑,说他不近女色,定是在军中待久的缘故,还望殿下开开恩,趁他二十生辰,带他去秦淮岸风流一回。萧景琰听后大笑,连连说行;林殊更为痛快,随即命人包下一整条船楼,说要请最好的歌姬舞姬给他庆祝,表情里难掩促狭。


正是在那闹哄哄的夜里,他听见一首曲子。应是对门渔船飘过来的,只能隐隐听见几句,断断续续并未完整。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思君朝与暮。”


他最是记得这句,初听时耳朵发烫,心如擂鼓,似被人毫不留情揭开遮羞布,那隐匿的心事竟经由女子婉转的歌喉唱出,直叫人难堪不已。


传唱千年的相思曲,他再也未能听完整,却无意用一生谱完了后半阙歌。


他所思慕之人是别人的天与地,是别人的心与魂;天崩地裂,心魂俱散该是什么滋味?他不得知了。他只愿好好寻路,尽快赶上那人的步伐。


殿下,您稍慢些,等等我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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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 绵绵相思为君苦。


汉乐府中的《古相思曲》太柔软,整首读完有种凄凄切切嘤嘤哀鸣的味道,我不是特别喜欢。独独最爱这两句,前句心动,后句情深,念过后久久难以忘怀,痴男怨女皆受用。


所以,

为啥要写这样一个故事?

……

……

……

等我想好了跟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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